? 曾經我以為，像韓吉這樣態度熱忱又對人友善的人，一定是一個高尚的人，一個純粹的人，一個有道德的人，一個脫離了低級趣味的人，一個有益於人民的人。

但是我錯了，韓吉同志的精神源自生活，卻又高於生活。

這樣一個為了研究而生，為了研究而活的人，又怎麽會介意一點點人民的意見呢？

“愛麗絲醬你念叨什麽呢？”韓吉這麽問：“有哪裏痛嗎？不舒服的話要馬上告訴我，我會馬上停下，一點都不會傷害你的。”

我只能虛弱地回答：“不，沒什麽……”

我覺得這個沒有馬列毛鄧的世界真是太可怕了，他們一點也不懂社會主義的重要性。哦好吧，我承認我是在胡言亂語，但是除了胡言亂語之外我沒有別的方法可以讓自己忽略現狀了。

不久前，韓吉要求我躺在地上，然後說要幫我做個全身檢查什麽的。我擰著眉頭強迫自己不去考慮地上有多臟，想著這個人是我到這個世界之後第一個對我表現出關心的人，也就滿足了這個奇怪的要求。

媽媽告訴我不要輕易相信別人，果然是正確的。我相信這個世界要是有倫琴射線的話，韓吉會毫不猶豫地對我照上一小時，直到把我小時候從樓梯上滾下去摔斷的腿骨上愈合的痕跡都看得一清二楚，才能放過快被照成基因突變的可憐的我。

要不是體型相差太大，我都快產生我正在被侵犯的錯覺了。哦，昨天那群調查兵團的人真是太大意了，像我這樣根正苗紅的柔弱少女怎麽可能侵犯艾倫呢，要說最危險的，明明是這個名為韓吉?佐耶的，現在正在我的身上跑來跑去滿臉詭異的潮紅的人類吧！！

你們知道人類為什麽要有24根肋骨嗎？！

我不知道那是為什麽，但是我現在很想說，那絕對不是為了讓韓吉一根一根摸索，弄得我渾身癢癢而存在的好嗎！

我從小就怕癢，體檢的時候被醫生按按肚子都能笑出來，現在韓吉在我身上戳戳摸摸的——韓吉放輕了力道生怕弄疼我，卻不知道這樣對我更殘酷些——我得用盡全身的自制力才能保證我不會伸手把韓吉拽下來，然後好好地撓撓我的飽經摧殘的皮膚。

至於顫抖和有時憋不出隱約漏出來的笑聲，我想韓吉應該不會介意的吧，我的意思是，能在交錯縱橫的樹枝間穿行的人，是不會介意路面有那麽一點顛簸的。

要知道我多想站起來對韓吉說：我知道我有多少根肋骨，我也知道脊椎有多少節，我知道我的心肝脾肺腎都在哪裏，我甚至知道它們運動的方式，我沒有親眼看過但是我學過基本的人體結構！你要我告訴你小腸一般長多少米嗎？畢竟你不能把它扯出來量量，那真是太可惜了不是嗎？下一步你要測我的胸圍了嗎，我承認我為你們有那麽長的尺子感到震驚，哦停下，停下好嗎，對一個只有A Cup的少女來說你這麽做太殘忍了好嗎？

被惹惱，或者說被撓癢癢的狀態下，人的性格總是有些偏差的，我可能會在內心這麽念叨，卻不會說出來。我知道對一個科學工作者來說，親自動手得出結果的過程有多值得享受，韓吉對我並沒有惡意，如果我老實躺著能夠報答這份友善的話，我還是躺著吧。

這個世界一點也不愛我，讓我如何愛這個世界！

我現在知道艾倫看見韓吉時候那一臉覆雜的表情是為了什麽了，作為韓吉唯一能接觸到的，能夠變成巨人的人類，艾倫要是沒被深入透徹地研究過，我就在腳趾甲縫裏插根牙簽然後狠狠地往墻上踹……好吧，我覺得不能對自己這麽狠，還是一個月不剪指甲比較仁慈。

晃神間，韓吉終於心滿意足地檢查完畢，讓我坐起來並且站到了我的腿上，問：“阿爾敏還在卡拉內斯區整理資料，我昨天晚上想到了一些問題急著驗證就提前過來了。昨天你睡得好嗎？覺得冷還是覺得熱？艾倫沒有欺負你吧？你餓嗎？想吃點什麽嗎？”

我還沒來得及指出前面的話應該在讓我躺倒之前就說這個槽點，就被一連串的問題問得頭暈眼花，不知道該回答哪一個，只好回答了最後一個問題。畢竟食物的事我也擔心了一晚上，能趁機告訴他們我並不像巨人那樣不用進食也好。

我想了想，說：“人在他鄉我也不好意思要求吃米飯，如果可以的話請給我PASTA，少放點番茄醬……”

“PASTA是什麽？面包的新品種嗎？”韓吉看上去很好奇。

好吧，我要接受一下，這個世界的人總是面對巨人的威脅，他們三年前剛剛從敵人手裏奪回了一塊地，還沒來得及種出足夠的糧食，戰爭時期的夥食總是不能很豐富美味的，除非他們全是意大利人——如果是，那巨人早就踏平了城墻。

你們有本事研究怎麽殺巨人，你們有本事研究下做菜啊！！

我默默咽下了混合著血淚的吶喊，鎮定地說：“只是一種普通的食物。”

“愛麗絲醬。”韓吉似乎放棄了思考PASTA，“你需要進食？”

我用滿懷真誠和期待的眼神看向韓吉，說：“是的，作為一個正常的人類，我希望有一些正常的食物……或許我可以知道你們有足夠的，恩，儲備糧。”

“事實上，我們曾經失去了1/3的土地。”韓吉指了指腳下，我知道這代表了他們口中的Wall?Maria，三重墻壁的最外層，“雖然三年前我們奪回了她，但是這裏的人口還需要漸漸恢覆，並且，修繕工作還沒有完成，在能保證民眾不會餓死的前提下，還沒有太多人投入農業生產……能供你吃一餐的食物，我們都拿不出來，抱歉。”

我早就猜到這樣的回答了，但是真的聽到了答案，我還是無比沮喪。大概是看出了我的失落，韓吉又說：“一般的巨人都不需要進食，他們甚至連消化器官都沒有，我也就沒想過你會有這個問題……實在是沒什麽辦法……”

韓吉在我腿上走了幾圈，越過我的膝蓋，又翻回來，如此重覆幾次之後，像是想到了什麽似的說：“不，事實上，還有一個辦法。”

“墻壁外面是巨人的地盤，但是巨人對人類之外的生物不感興趣，並不攻擊它們，所以，墻壁外面有很多動物。”韓吉說，“但是去到墻外的風險太大了，我不清楚是否有人會願意去冒這個險，就算你說可以親自去，那些人也不會願意讓你單獨行動的。或許你可以拜托艾倫，三笠不會讓他獨自面對危險，她會陪著艾倫，只是憲兵團的人不會讓一個調查兵團的士兵長擅自離開……哦，該死的。”

我想韓吉是一心在為我考慮的，究竟是為了研究還是為了我個人我不想弄懂，我知道現在韓吉不會害我，那麽我大概能提供一些幫助。

自力更生，才是21世紀新青年的良好品德。

我垂下眼皮不去看韓吉，讓鏡框擋住了我的眼睛：“如果我說，我有可以讓糧食增產的方法呢？”

我沒有等韓吉回答，就繼續說了下去：“農業生產是受到生物生長繁衍規律和自然條件約束十分嚴重的一種生產，不同的降水、陽光、熱量、土質，甚至風，周邊的動物，都會對作物產生影響，從‘橘生淮南則為橘，橘生淮北則為枳。’這句話就可以看出。但是在我的世界裏，冬天可以吃到西瓜，夏天可以看到梅花，北方市場上可以有熱帶水果，你可以吃到一年四季生長在世界各地的東西，只要你樂意。運輸是一部分，也有別的方法，譬如溫室。

我說這些只是表達一個意思：我們那個世界的科技能夠用一些方法，讓植物不一定順應時節生長，我知道你們不是有閑心為了吃個反季節蔬菜水果就能豁出命的人。

一塊地長久地種一種作物，土地就會貧瘠，產量就會下降。那麽就需要實行輪作、覆種，嫁接也能夠連作卻不傷害土地。有些土壤種出來的作物病怏怏，葉色偏黃、生長緩慢、植株倒伏，是因為土壤中缺少植物必須的養分，在我們那裏可以使用化肥來讓作物生長得更好。

現在你告訴我，如果我能告訴你們制造化肥以及養地的方式——可能會需要很長時間你們才可以讓它們發揮作用，你們能解決我的食物問題嗎？”

韓吉推了推眼鏡，嚴肅地說：“我想，可以。”

我應該高興，但是我只想著：那副眼鏡看上去蠻重的，這個世界的人應該還在用玻璃鏡片吧。並沒有太大的反應。

言罷，韓吉朝我笑了笑，我看不出這笑容和之前的區別，但是我察覺了裏面有種從未有過的感情，很溫暖。

於是我也笑了。

我一直覺得艾倫是個好人，韓吉也很熱情，但是這一刻，我才第一次感覺到這個世界的原住民有可能接納我。

我大概能想些辦法，讓他們更容易生存，更容易在巨人的威脅下，活下來。

×××

接下來的半日，我給韓吉粗略地講了講關於我之前提到的，關於糧食增產的事，韓吉拿紙筆記了下來，說等阿爾敏來了給他看，他會比韓吉更清楚這些資料的價值。

其實我知道的不多，但是這個世界不會缺少聰明人，有時候只需要一些靈感，一點啟發，就足夠了。

說完了正事，韓吉給我弄來一些點心，聊勝於無的數量，對平時零食不離左右的我來說挺折磨的，但我還是開心地收下了，一邊聽著韓吉講故事，講八十多年前安海爾如何發明立體機動裝置，還有巨人之子裘洛克的故事，一邊懷念話梅和口香糖。

原來這個世界也有歷史，也有歷史上偉大的人物，他們的故事比我想象中的更加真實——或者說，本來就是真實。

中間艾倫過來了一趟，韓吉告訴他阿爾敏大概晚上就會過來，他就又去收拾了一間屋子。我好奇他為什麽總是親自動手做掃除，畢竟他是個分隊長，可以讓士兵去做這些。韓吉聽了我的疑問只是微妙地笑笑，然後告訴我他只是習慣了。我不太明白，只認為艾倫是個好人，不會利用職權偷懶。

臨近夜晚的時候，周圍安靜下來，我看到通往營地的路上有一小團亮光在閃爍，我以為是螢火蟲，想了想才明白，那是阿爾敏。

“阿爾敏好像到了。”我這麽說，順勢往天空望了一眼。這個世界的天空本來就很幹凈，顯得月光星光都很明亮，天色還沒有太暗，但今天是滿月，太陽落山，月亮就從東面升起，已經能看見依稀的星光，比起城市裏灰蒙蒙的天空，這樣的景色讓人輕松很多。

看著這樣的夜空，我似乎能無視我與這個世界的差異——無論在哪裏，天地看起來總是浩瀚無垠的——就像是回到了我自己的家，夜半從書房的窗望出去，偶爾會看到一輪明月。

我幾乎要忘記我在哪裏了，直到我聽到韓吉說：“阿爾敏，你帶了資料嗎？”

“關於巨人的我都整理好了，就是這些。”阿爾敏掀開鬥篷上的兜帽，看上去風塵仆仆，旁邊的士兵遞過一大摞資料，阿爾敏接了，又拿了一些給韓吉。

韓吉臉上露出興奮的神情，向阿爾敏簡單交代了我的事，再和我道了別，就匆匆跑進艾倫幫忙打掃幹凈的屋子了。阿爾敏無奈地笑笑，讓衛兵把另外一些送進去，掃了眼韓吉先前記下了內容的紙，神色一凜，仔細地把紙疊了收起來。接著他似乎想對我說什麽，卻很久沒有開口。

我盯著天上的星星發了會兒呆，說：“阿爾敏，你們這裏，有望遠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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